“王小姐？”梅少卿一怔，她來京城沒多少時間，平時又都在忙周牧儀的事情，說實在的並沒有認識多少京城的貴女。

唯一認識的一位姓王的小姐，便是在青雲樓替梅眉說話的王夢歧。可她與王夢歧並無交集，也並沒告訴她積微齋是自己的地盤。怎麽竟會找到積微齋來？

許應如聽了秦綿的話，神色不大自然：“玉莊，你可記得你在兗州時，我向你去的那封信？”

梅少卿在兗州時，許應如一共給她寫了兩次信。一次是問她在兗州的情況，另一次專門提到了一個人。

她這才想起來，許應如信中的確提到過王夢歧。這王夢歧不知為何，一出積微齋便十分關註自己，甚至不只一次地打探與自己有關的消息。

梅少卿越發覺得來者不善，就是不知她對自己莫名的關註，到底從何而起。

秦綿發覺梅少卿的神色有異，看了眼許應如之後，問道：“東家可要見那王小姐？若是東家不願見，我便同她說東家不在此處。”

“罷了，讓她進來吧。”梅少卿搖了搖頭，旋了旋放在石桌上的茶杯，沈聲道，“我那三匹映雪馬太過招搖，若推而不見，倒叫人看了笑話。”

秦綿眉頭微蹙，想了片刻道：“不請自來，怕是來者不善。”

“左右不能拿我怎麽辦，見一見又不會少一塊肉。”梅少卿從石凳上站起來，向秦綿笑道，“她祖父是當朝宰輔，家世又一向清貴，不比我連家差多少。我此番還得親自去迎，看看這位朱門貴女是為何而來。”

身後的許應如抿了抿唇，不知道該不該把王夢歧當天夜裏，與她的對話和梅少卿說明白。

積微齋是周牧儀賞給梅少卿的，這件事情也只有梅少卿、綰月、她自己，以及積微齋裏的人才知道。王夢歧卻如此迅速地得到消息，這未免也太過蹊蹺。

可當天夜裏的事情說來話長，她也不可能當場和梅少卿說清楚。許應如只好立刻站起來，跟著梅少卿到了積微齋前。

此時的積微齋前，停了一頂相當氣派的轎子。

轎身用降香木制成，轎頂仿房屋做了兩重飛檐，檐下各掛了一串精致的金鈴。轎門和窗上都鏤空雕著香草、鮮花，還鑲了各色寶石作花朵，窗框上還裹了暗金色的金邊，看上去古樸低調。

可懂行的人一看，就知道這頂轎子價值不菲，一點也不比梅少卿三匹西域映雪馬拉的香車遜色。

窗內則安了一層紗罩，教人從外頭看朦朧不清，只隱隱綽綽能見著人影。可從裏頭瞧外面，卻看得一清二楚。京城貴女的馬車多用了這種紗罩，只是紗罩的材質各有不同，王夢歧用的自然是最好的。

轎旁站了四個穿著同樣衣裳的轎夫，窗邊還立著一個穿著綢衣的大丫鬟，正是那天在青雲樓裏的知鄉。

她身上裝金戴銀，頭上戴的還有一件稀罕發簪，看上去不比尋常官家小姐差，可在王夢歧身邊也只是一個貼身丫鬟罷了。

知鄉正墊著腳尖看積微齋裏的情形，正好瞧見竹簾微微一動，有幾個人影從後院走了出來。

她看到這一幕，連忙彎腰微微掀起轎前掛著的，猶如一片紫色瀑布的珠簾，道：“姑娘，有人從積微齋後院裏出來了，想必就是梅侍郎家的那位長小姐。姑娘果然料事如神，竟猜到梅小姐就在積微齋裏！”

轎子裏頭的人輕輕地“嗯”了聲，透過珠簾看向積微齋旁邊停的馬車。

三匹幾乎找不出差別的西域映雪馬，連老大人為了自己的外孫女，還真舍得下本錢。

王夢歧冷哼了一聲。

先前在青雲樓裏太過匆忙，她並沒見到京城傳言中，梅少卿三匹映雪馬拉的馬車。雖說，以王家的財力區區三匹映雪馬根本不在話下，可這映雪馬是活物需要仔細伺候，草料人手又是一筆費用。

反倒她的轎子只是死物，定期找匠人護理便是，也用不著那麽大的花費。

比之氣勢，確實是自己輸了一成。

可是，這並不代表自己就比梅少卿差。

王夢歧從映雪馬上收回目光，雙眼中的風雲翻騰了片刻，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，上頭戴了一對璀璨的金剛石手鐲。這對鐲子可是歐羅巴使臣，漂洋過海帶過來獻上的一對珍品，今上當場就賞給了她祖父。

整個大周獨此一對。

她就不信，比起今上的信任，退居江左的連家，能敵得過她王家！

“姑娘，梅小姐出來了。”知鄉在外頭提醒道。

王夢歧這才斂了目光，隔著紗罩看了眼積微齋對面的茶館。茶館二樓臨窗的位置，坐著便裝的宜安公主，還有一個衣著不凡的中年男子，正向王夢歧看去。

似乎察覺到王夢歧的目光，宜安公主端起茶杯，沖著她的轎子舉了舉。

她輕啟朱唇緩緩道：“出來便出來了，叫她等等又如何？”

茶館上，宜安趴在欄桿上看到這一幕，對著轎子吹了個響哨。她一臉輕浮顏色，不知是在等轎子裏的美人兒，還是在看轎子外的美人兒。

下一刻，臨頭落下一扇。

“楊國公帶我來這裏，可不就是為了看美人的？”宜安挑了挑眉，杏眼圓睜。

楊國公單名一個浚字，是近些年來皇帝重用的人中，鮮少有能耐的幾個，這次的《天子詩》就是他一手策劃的。與此同時，他也是皇帝預備留給大皇子周旻的人，與這兩兄妹來往甚密。

“公主稍安勿躁，我同公主來這裏，是為了試試此女的深淺。”楊浚微微一笑，氣定神閑地說道。

宜安勾起唇角，由於穿著男裝，頗有幾分紈絝的姿態：“拿我的美人兒試深淺，楊國公好生闊綽。”

“不若，公主待如何？”楊浚俊美的臉上浮起個笑容。

宜安拍了拍手，眼前閃電般出現幾個穿著書生衣服的影衛，她附在一個影衛耳邊同他說了什麽。

等到影衛消失，才笑著道：“楊國公要試深淺，我也不能叫美人兒受委屈。”

積微齋前。

轎子裏的人並沒有出來，直到梅少卿出來相迎，她才面帶笑容拂簾而出。轎旁的丫鬟連忙去扶，帶著一陣珠簾相撞的脆響，從轎子裏扶出一位穿著鵝黃色春裝的美人兒來。

梅少卿迎於轎前，凜冬寒梅與朵破水而出的芙蓉相視一笑。

各自道：

“王小姐，又見面了。”

“梅小姐，百聞不如一見。”

積微齋開在太學附近，來往的多是太學學子，以及一些文人墨客。

一時之間，積微齋附近的人全都註意到書齋前的情況。

只見齋前一紅一黃，兩道身影相對而立。一個燦若星辰，一個暖如春風，兩道迥然不同的風景線，強烈沖擊著眾人的眼球，讓原本喧鬧的街道也為之一靜！

片刻之後，人聲鼎沸。

“誰認得積微齋前的兩位小姐？”

“若不是今天見著，我斷不敢相信，這世間還有如此佳人！”

王夢歧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，朗聲道：“前些日子在青雲樓驚鴻一瞥，教我念念不忘到了今日。難怪都聽人道，尋常男子見了梅小姐便覺得心蕩神迷，不能自拔。”

話一出口，便讓梅少卿皺了皺眉頭。

這王夢歧念念不忘是真，前來挑釁也是真，就是不知她到底要演哪一出。

許應如與秦綿晚一步出來，便聽到王夢歧的話。

許應如臉色一變，走到梅少卿面前，拉住她的手關切地看著她：“玉莊？”

秦綿也走過來，問道：“東家，要不要我……”

梅少卿搖頭，向王夢歧道：“正所謂人以人眼視人，狗以狗眼視人，就是不知道王小姐看人高，還是看人低呢？”

此話一出，積微齋旁邊頓時一片嘩然。

這些風雅人物旁的或許沒有，但時間和閑心卻有的是，他們忽然又聽兩人針鋒相對，立刻交頭接耳議論起來。

“哎，你們說這兩位的長相，到底誰更出眾？”

圍在積微齋前的人群裏，幾個書生突然拔開幾個人，裝作打量了兩人幾眼，其中一人扯著聲音道：“自然是黃衣的更出眾！那穿紅衣的生得過於艷麗，最容易招蜂引蝶，哪裏是良家女子的長相？而黃衣的那一位，一看便知有淑德，是正經大戶人家裏出來的！”

其餘幾人紛紛附和：

“說的也是！這樣的女子誰敢娶回家中？”

“我同意，俗艷顏色怎能與芙蓉比美？”

有了人引起話題，一時間人群中都比這樣的聲音淹沒，甚至有人連更過分的話都說出來了。有幾個去過宮門前認得梅少卿的太學學子聽不下去，想為梅少卿說話的，都被這些聲音掩蓋過去。

茶館二樓。

楊浚似笑非笑地看著宜安，把玩著手心裏的扇墜：“這就是公主說的‘不叫美人受委屈’？”

宜安悠閑地喝著茶，顯然對眼前的場面很滿意。

她的確是出了名的愛美人兒，無論男的女的都愛，可這不代表在能容忍別人在眾目睽睽下對戲弄她！

如果說梅少卿找來的是別人也就算了，可偏偏她找來的人是周牧儀。所以，就算梅少卿是個不出世的美人，她也愛不了！

“錯了。”宜安放下茶杯，唇角微微上挑，“這是在為楊國公試深淺。”

試深淺麽？楊浚看著梅少卿的笑容漸漸斂起，心中竟有一絲期待，他很想知道眼前的女子，面對眾人的無故羞辱會有什麽反應？

掩面而泣？大聲斥責？還是……

梅少卿返身走到積微齋的臺階上，居高臨下地問道：“今日你們之中，有多少人想進入太學，遍習名師，成為國之棟梁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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